时隔218天,听到广西“史上最大制毒案”昨天正式提起公诉的消息,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公安局民警潘浩仍能清晰地记得,乔装、潜伏和夜守,深山伏击12天12夜后,迎来的那个露寒风凛的“收网”之晨。
中国长安网记者 王蓉
时隔218天,听到广西“史上最大制毒案”昨天正式提起公诉的消息,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公安局民警潘浩仍能清晰地记得,乔装、潜伏和夜守,深山伏击12天12夜后,迎来的那个露寒风凛的“收网”之晨。
凌晨5点30分,“行动!”
话音刚落,13名睡梦中的制毒嫌疑人,已被特警死死按住:手肘往后一拧、翻个身,“咔擦”!手铐牢锁手腕。他们中,有的半裸着身体,有的只穿着一条内裤,表情迷离、面面相觑。
“妈的,你怎么放的哨?都不通知我们。”一个赤条条只穿件短裤的男人,睡眼惺忪中,懊恼地嘟囔着。
放哨员早已同步落网。
那是今年5月25日凌晨,发生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凤山县凤城镇久文村板麻屯翻茶坡附近的制毒窝点的一幕:距离抓捕工棚200多米处,制毒工棚里,还在喷射着刺鼻气息,“呛得人直流眼泪”;蓝色、白色的大罐子,四五十个整齐地码在一角,用过的空桶,散落一地;几十个红的、绿的大大小小的盆里,深棕色的麻黄碱凝结一团......酷似美剧中《绝命毒师》的画面。
此时,13名嫌疑人之一小金(化名)并不知道,分散在全县各个点的其他13名同伙,也难逃法网。
共26名嫌疑人参与,缴获3.09吨麻黄碱成品、16.83吨溴代苯丙酮成品、87吨制毒原材料,以及4辆涉案车辆、一批制毒工具。
现场查获的原材料可以制成20吨冰毒,流入地下市场将非法获利20亿元左右。
至此,广西禁毒史上第一大案,亦是全国为数不多的特大案件,23天内告破。
乔装:“自然点,遇见人问我们是干嘛的,就说打猎。”
凤山县很少有这样的场面:
公安局副局长罗斌带着4个人,蹑手蹑脚地,迈进一片“基本没人走过的原始森林”。罗斌还悄声叮嘱同伴:“自然点,遇见人问我们是干嘛的,就说来打猎。”
他们是来乔装侦查的。目标:一伙从外省流窜入山,试图制毒后偷运出境的“绝命毒师”。
时间回溯到5月2日,一向治安良好的凤山县,平地起惊雷:公安局局长苏良忽然接到线索,有人在三门海一带的深山里制毒。他随即向河池市公安局汇报,市局慎重考虑后,于当日成立了以副局长韦森宁为总指挥的指挥部,并立即部署禁毒、技侦、网安支队以及凤山县公安局抽调组成的专案组,联合进行前期侦查工作。
就在侦查过程中,意外发生——制毒窝点转移了!
转移到了“深山更深处”。
久文村——侦查人员传回的消息,足以让警方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凤城镇久文村板麻屯翻茶坡,山水相连,沟壑纵横。距离凤山县城约20公里,从山脚的路边到翻茶坡基地,只有一条机耕小路,大车无法进山,步行需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达,路的尽头,就是延绵不断的大山。
为侦查,只有进山。
还要避开制毒团伙的“放哨”卡点。
5月11日,罗斌一伙人为了更像“打猎的”,换上了当地人穿的迷彩服,还背上了“警局收缴的一把猎枪”。
凤山县的初夏正午,气温达到近30度,毒烈的阳光晒得周围焦灼不堪。5个人沿着半米多宽的路前进,相互搀扶着,趟过一条湿滑的水沟后,“彻底没路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开路。”带路的本地小伙说。
“说干就干”,他们早有准备——一把40多厘米的弯钩砍刀,随身带着,抽出来,刀锋凛冽。
手一挥,罗斌将砍刀嵌入地里,飞起一块土。左边一砍,一道土坑;右边一砍,又一道土坑,相距三四十厘米。歪歪扭扭,5人艰难接力。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硬”是在密林中砍出了一条秘径,绵延过两座山头,直抵制毒窝点对山的一侧。
图注:开辟路时候留下的树桩。
“全身都湿透了。”同行的民警潘浩,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汗湿的头发,一屡屡的耷拉在脑门上,像三毛。
暗夜盯梢,是冰火两重天的考验。
入夜之后,山里凉风彻骨。考察了几个侦查点后,干了28年基层公安的罗斌,选了个好地方:“就这儿。好隐蔽,又能清楚侦查。”这个侦查点,离制毒窝点的直线距离只有500米,通过高倍望远镜,可以清晰看到“绝命毒师”们的动态。
暮色皆四合。只见制毒窝点的两台柴油发电机,轰鸣声隐约在山谷里回响,工棚里的白织灯和制毒离心机隆隆运作着,工棚附近,放哨的嫌疑人一趟趟地来回溜达,时不时举起远光手电筒,照向幽深的山谷……
他们不会想到,山谷里,真藏着一群“猎人”。
蹲守:猫鼠游戏,神经“绷”了12天12夜
“绝命毒师”们,也不是吃素的。
这群犯罪嫌疑人下了血本:他们从各地买了价值300多万的化学原料,先用40多吨位的大卡车,分四五趟驶入凤山,然后,再用农用拖拉机,分批分次,蚂蚁搬家似的运到窝点。
“绝命毒师”的计划是:在凤山县的深山,将原料合成“半成品”麻黄碱,然后穿过云南,运到缅甸,通过最后一道工序制成冰毒后,再返回中国非法贩卖。
当地警方如履薄冰。
“对他们,抓捕时机很微妙:既不能太早,否则证据不足;更不能太晚,否则一旦半成毒品真出了境,就麻烦了。” 潘浩说。
横亘在这之间的时光,罗斌们只有一个字——等。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换班”的猎人们,就携带雨衣、干粮和刀具就出发了。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特地提前跑到195公里外的河池市区,“拉了满满一车装备”回来:车上,有一百多套迷彩服,一百多瓶风油精,足够的面包、压缩饼干、鸡蛋和水。
蹲守漫漫,是持久战。
“侦查点”就在半山腰隐蔽处。民警们砍去植被,开出4平米大小的一块地。侦查民警们趴在土地上,移开“硌人”的土黄风化石,举着高倍望远镜,一动不动。
“以为两三天就回来了。”潘浩没有想到,这一待,就是12天12夜。
吃压缩饼干,喝矿泉水,白天衣服一会就湿了,晚上霜降下来,露水涔涔地“盖”在衣服上。到最后,一个小胖子民警好不容易找到信号,发短信给同事,说了四个字:“想吃鸭腿。”
“最难熬的是盯着望远镜看。那个高倍望远镜,人盯着,时间久了特别容易眩晕。” 凤山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大队长容祖述说。
猫鼠游戏中,“鼠”的反侦查能力超乎想象。
经过3天的侦查,“绝命毒师”的作息,基本被摸清:制毒窝点里13个人,各自分工明确,工作强度很大,根本不出山,基本每天凌晨4点收工,早上6点又起床接着“做工”。
在唯一的山间通道里,制毒嫌疑人24小时盯哨放哨。每天,骑着摩托车来回巡逻,弄得这两三公里的土路尘土飞扬。
魔高一尺,道必须高一丈。
12天里,在制毒窝点周边的山上和沟边,偶尔赶山的村民,会碰上打马蜂窝、挖药材、找野味的人员。没人会想到,这些,都是化装的侦查民警小分队。
蹲守民警则是4人一组,24小时一换班,3个组轮班,一刻不停地盯着制毒工棚的动静。每天清晨,“老规矩”,换班者骑摩托,到山脚,穿着便服到树丛中换成迷彩服,再进山。
看似风平浪静,一场“虚惊”却倏然而至。
潘浩记得那是5月18日,蹲守的第7天。
望远镜内,制毒窝点的人在正常做工,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一袋袋向离心机中放入制毒原料。毫无征兆地,前一秒还在离心机旁做工的嫌疑人,瞬间丢下手中的工具,顾不上捡拾掉落的东西,撒开了腿,向树林里跑去。
“一下子就跑没影了!”潘浩慌了。
4名侦查民警一激灵,炎热和困倦瞬间消失,搞不清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赶紧向指挥部汇报”。
真相大白,这是只一场“乌龙”。
原来,嫌疑人除了在窝点附近,还在村口、路口和出城口,设置了一个个“暗哨”,甚至在县公安局门口,也安插了“眼线”。
18日下午,市里一位局长到县公安局日常督查,“白警服”的出现让“眼线”吃了一惊,误以为制毒事情败露,迅速通知同伙逃散。
做了亏心事,总怕“被敲门”。
之后,“绝命毒师”们如惊弓之鸟,又惊慌落跑了两次。飞机飞过,嫌疑人误以为是公安侦查的无人机,马上停工,用彩条塑料布掩盖住原料;一名森林公安到隔壁村走访,嫌疑人也受了惊,匆忙停工,四处逃散……
每一次停工,专案组的同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发现了?”“我们暴露了?”“哪一环节出问题了?”整个专案组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蹲”了12天12夜,神经也“绷”了12天12夜。
收网:“顾不上处理伤口,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抓紧时间,向前。”
6个月后,13人被抓获的工棚里,遍地的生活用品,展现着曾经有人在这柴米油盐生活过的痕迹。
这里的制毒原料,已被公安机关查封;工棚周围,散落着之前制毒用过的40多只白色塑料大桶;经过一个雨季,用来储蓄废水的土坑,汇入了不少雨水,但依稀可见,底部暗黑色的废水残渣……
“收网”那个清晨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记得。
“不能用电筒,不能用手机,因为怕对方发现,黑暗中,只能完全靠感觉摸索着前进。”特警小韦回忆,山地上,全是广西特有的风化石,抓捕队员的脸和手上,被利叶割得到处都是伤口。
“顾不上处理,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抓紧时间,向前。”
目标——凌晨5点30分这一刻,天降奇兵!
时针回溯到5月24日,白天。等了12天12夜的民警,终于等来了决定性的一刻——半成品麻黄碱已制成,“绝命毒师”们打算转移了!
“准备收网。”工作25年的苏局长,一声令下。
当天下午,指挥部里20多个专案组核心成员,已制定了详细的抓捕方案。但,为了躲过嫌疑人“眼线”,公安局跟日常一样,正常进出办公。出于保密目的,知道此次抓捕行动的,不超过20人。
24日下午2点多,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各个派出所民警,各自前后脚出警,借了一些本地的私家面包车,在县城各个点“接头”,一上车,民警的手机就都被收了。“好多人以为是集中抓赌呢。”
警方秘密调集了120名警力,分成12个行动小组,全部隐蔽待命。
20多公里的山路,大家一路沉默。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大部队,悄悄地潜入了夜色中。
迅速“换装”、隐身树丛、徒步行进20多公里,侦查点近在眼前。一群沉默的猎人。
晚上9点多,月牙勾勾挂在天上。山谷静得瘆人。
特警们趴在山坡上,等待着指令。“大气都不敢出。”凤山县公安局民警罗开革回忆道。
大家都神经绷得紧紧地,观察着、等待着……制毒窝点的灯光和机器正常运作着,“绝命毒师”们一刻不停地赶着工期,离心机嗡嗡地鸣叫着……
手表的时针一秒一秒地向前走……夜深了,气温开始骤降。
“指挥部还没传来行动的消息,只能等。”露水,开始袭击草地上的特警,一个个迷彩服全都湿了。“5月份,山里可还是冷着叻”。
凌晨4点,警方终于看到希望。
“目标收工睡觉了。”特警们来了劲头,一个个拍拍衣服上的露水。
接着好消息又传来:“放哨的人扛不住也回去睡了。”
“出发!”
没有迟疑,几个小分队由侦查民警带队,往山脚爬去。侦查点到制毒窝点,需要先爬下一座山,才能走上一条小道。但他们眼前一片漆黑,“根本没有路,只能摸索着往下爬。”罗开革回忆起那片山坡,大概倾斜度为70度,需要用手扒开植被,再一点点往前挪。
千沟万壑的山,甚至让几个特警“迷了路”。
20多分钟后,大部队终于集结到那条,一米多宽的小道,旁边则是20多米深的山谷。“脚踩空了,就会掉下去。”
工棚就在眼前。
天还没亮,制毒点没有亮灯,四周的原始森林一片沉寂,黑压压的凉意还没散去。
三队持枪特警,跑到工棚的三面,留出一面进人。随后,他们悄悄潜入工棚,依次排好。嫌疑人睡得正香,呼噜声此起彼伏,哪能想到此刻已“四面楚歌”。
凌晨5点30分,“行动!”
就像一场动作大片。罗开革回忆,“行动”口令下达的瞬间,13名嫌疑人已被控制在床,无法动弹。
12组民警分头行动,在制毒现场、养鸡场、县城宾馆、廉租房、路口卡点共抓获犯罪嫌疑人26名,一个不落。
有专家称,麻黄碱距离冰毒只差最后一道工序,溴代苯丙酮成品只差麻黄碱一道工序。现场查获的原材料可制作成20吨冰毒,流入地下市场将非法获利20亿元左右。
图注:其中一种制毒原料,散落在地上的粉末,半年过去有些结晶。
押解嫌疑人回局里时,天已经大亮了。
负责将案发现场的制毒原料和半成品查封带回的民警,戴着一次性口罩也险些“晕厥”。回来后,拿尿检试剂给自己一测:呈阳。
潘浩的左手腕上,至今留着一条1厘米多长的、小蚯蚓似的疤痕,那是12天12夜的蹲守印记,“化脓了一个多月才好”。
初升的太阳穿过薄雾,散出暖黄色的光芒。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中国长安网广西12月29日电